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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王振耀:我们需要充分再认识中国公益的责任和品格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gongyi020    时间: 4 小时前
标题: 王振耀:我们需要充分再认识中国公益的责任和品格

  导读

在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理事长、创始院长王振耀看来,中国公益亟需一场全社会的思想解放。他在与《南风窗》的对话中提出,如今公益界有两种需要警惕的倾向:一是度企业化,过分强调短期效率和数字指标的重要性;二是过度行政化,以行政组织的标准规范公益组织的合规性与程序正确。

我们需要充分再认识中国公益的责任和品格,一定要给予公益慈善更好的保护和激励,让投身公益事业的人感到被尊重、有荣耀,而不是畏手畏脚、谨小慎微。”王振耀提出,应以“以善促善”为根本准则,推动公益从少数人的道德标榜转变为大众广泛参与的道德实践。通过降低参与门槛、保障从业者尊严与合理回报,真正激发公益事业调节社会矛盾、服务民生需求的核心价值。

▼本文转载自公众号“南风窗”,原标题为“‘历来不抱怨’,王振耀再谈公益责任”。作者:姚远,编辑:吴擎。文内配图均来自原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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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1岁的王振耀,依然声如洪钟。

这位发丝斑白的长者,对自己余下的事业生涯、对中国公益慈善事业的未来发展,始终怀抱热烈的希望,愿意给予大声的赞许。

采访开始前,他刚刚结束一场会议,在会客室撞见一个来商讨公益项目设计方案的年轻男孩。他站定与男孩对话,简单了解情况后,便声色昂扬地赞赏他“有闯劲、能干事”。直到一个半小时后采访结束,他情绪始终丰沛,笑容始终洋溢在嘴角眉梢。

王振耀是个乐观主义者,他对中国社会和中国公益慈善事业的问题所在,拎得清、看得准,“历来不抱怨”。无论过去在民政部任救灾救济司司长,还是如今在北京师范大学任中国公益研究院理事长,王振耀一直秉持一条行事原则:“不要简单停留于批判和埋怨。”

“看见问题,归纳反思,寻找解决方案,转化为具体的行动。”王振耀说,“公益慈善界更应该如此,承担来自各方的矛盾,去调节、缓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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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理事长、创始院长王振耀。南风窗 郭嘉亮 摄

广博的社会之中,蕴藏着与政治和商业同样强大,甚至更加强大的力量。王振耀认为,所谓拓展公益的边界,就是要让更多普通人愿意参与公益慈善事业,让公益成为一种人民群众广泛参与的道德实践,而非少数人的道德标榜。如何降低做公益的道德门槛,卸下人们的思想包袱,这亟须一场全社会的思想解放。

另一方面,社会力量的运行逻辑与政治、商业的逻辑迥然不同,不能粗暴类比。王振耀发现,如今公益界有两种需要警惕的倾向,一种是过度企业化,过分强调短期效率和数字指标的重要性,另一种是过度行政化,以行政组织的标准规范公益组织的合规性与程序正确。

在他看来,无论技术和平台如何变化,公益界的行事准则永远应当是“以善促善”——这是一种更社会化的逻辑、一种更富家国情怀的选择、一种属于中华文明的智慧。

这也是王振耀的处世之道。

以下,是南风窗与王振耀的对话:

01
社会化

南风窗:你一直在呼吁,社会服务业需要再工业化,企业也需要再社会化,并频频提及一个概念,“社会企业”。社会企业的意涵是什么?

王振耀:原来我们谈企业的社会责任,就是要企业捐款。捐款固然是好事,但和我们如今所倡导的“社会企业”有所不同。捐款是简单意义上的“社会责任”,而所谓的“社会化”,还意味着更符合国家利益的发展战略、更高性价比的商品服务、更完善的员工福利等等。

一个具体的例子,比如胖东来主动规划招聘岗位面向刑释人员,这就是一个高度社会化的企业的胸怀。现在一些企业拼命内卷,降价竞争,简单认定自己要发展好,别人就都得坏。而在社会化的逻辑下,一个企业不仅自己发展得好,还能促进产业链条上的所有人都越来越好,企业的经营战略与促进社会发展高度融合在一起,这是更广泛意义上的社会企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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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胖东来关于招聘“刑释人员”的说明

南风窗:公益组织为什么也要社会化?

王振耀:企业没法直接和老百姓建立密切的联系,比如救灾,让企业直接参与救灾,他们没经验,不知道灾区需要什么,也很难做到专业化。而公益组织的责任,就是在人民群众的具体需求和企业、政府之间架起桥梁。

公益组织可以深入城乡社区,去了解老百姓的急难愁盼,与地方政府建立联系,理解当地的公共政策,然后转化成行之有效的公益项目,提供给企业。公益组织的社会化,就是去真正地了解、去实际地创造,而不是埋着头只管说一套空泛的理论,干什么都对不上号。

南风窗:企业与公益组织的社会化,可以解决哪些既有问题?

王振耀:我认为,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到现在,特别是在这个信息化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,如果我们缺乏相应的社会化机制,缺少社会化要素的介入,我们往后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会变得很吃力,不协调、不平衡的一面会更突出、放大。

例如,企业的社会化不足,会造成严重的社会内卷,内卷又反过来抑制企业进一步转型升级。公益组织的社会化不足,会导致生活服务业发展缓慢,难以向企业和社会赋能。

尽管已经有企业和组织走在了社会化的前列,可这些企业和组织依然是少数,是例外,他们的实践经验尚未成为社会的普遍共识。因此在这一关键节点上,我们知识界应该率先跟上,去观察、记录和分析这些先行者的经验,促成更有利于社会企业和社会组织成长的环境氛围。

南风窗:我们的记者在各自的采访中发现,目前中国公益事业存在一种令人担忧的现象,一些传统的公益机构和品牌面临着筹款窘境,经济下行,企业捐款收窄,有的企业“只愿意做自己的基金会”。而另一部分机构和基金会资金充沛,甚至“不知道花在哪儿”。当下为什么会呈现这种分布态势?未来公益界可能会是“赢家通吃”的局面吗?

王振耀:我认为公益慈善界不会鼓励“赢家通吃”。诚然,这一现象在市场经济和全球化发展中屡屡出现,但我想说的是,中国的政治和社会逻辑与西方有所不同。中国的社会结构十分特殊,我们的就业客观上以非正规就业为主,大多数人并非仰赖大企业谋生,更多依托于家庭。

中国有个词,西方人很难翻译,叫作“家国情怀”。中国的公共政策和社会理念天然反对两极分化,反对“赢家通吃”,无论企业如何壮大,我们都不能让数量上占更多数的家庭组织破产。因此弊端一旦显露,政府和社会就会采取行动。

不过客观来讲,这种趋势确实也反映了一定的问题。一家企业想捐款但找不到合适的项目,是不是需要调整一下战略,和大家更充分地联合起来?企业的公益捐款如果没有产生社会效益,所投资的社会资本没有得到增值,这也不算成功。另一方面,我们公益组织提供了哪些好的平台和项目?主动与企业联系了没有?对项目做了哪些分析评估?

这其中也有我们专家学者的责任,我们应当帮助政府、企业和公益组织彼此更加了解。无论如何,心怀家国的、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公益项目一定会得到政府支持,也会为大众所拥护、参与。

02
两种倾向

南风窗:在我们记者的采访中,某基金会创始人说,目前中国公益不缺钱,“缺的是好项目,是行之有效的项目与方法”。在你看来,一个有效的公益项目应该符合哪些标准?

王振耀:好的公益项目一定构建了完整的链条机制,它一定是融入社会和周围环境的。好项目不是简单的一家机构就可以完成的,它要了解政府公共政策的方向和公共服务的不足,考虑社会的真实需求,把各方力量链接起来,不停往外扩展影响力。

好项目一定是社会化程度比较高的、社会参与比较多的。如果其他人都没法参与,只是项目主导者一个劲儿说自己做得如何好—公益界如果只比较谁比谁好,这个苗头就必须警惕了。我们不是要比谁更好,而应该坐在一起交流,这个项目成功在哪?大家能不能合作?好的公益项目应该敞开胸怀,让更多人各展所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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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哈尔滨公益性民间博物馆,守护城市多元文化基因。新华社记者 王松 摄

南风窗:“有效性”是如今公益项目的硬性评价标准,对公益项目的有效性评估也愈发流行,用一套科学的方法将工作效果总结成一个个具体的数字。一些声音担心假如过于强调“有效性”,是否会导致资源向某一领域集中的倾向?比如,公共健康项目的成效更立竿见影,而教育项目见效更缓慢、难以观测?

王振耀:我们公益界现在的确存在两个需要警惕的倾向,其中之一就是你说的这种:过于简单地引进企业数字化评估的方法,去观测公益项目的施行效果。

在经济增长阶段,采用这种评估方法当然可以,但这个倾向不能绝对化,不能说只有这个才是金科玉律。有的企业家刚刚步入公益界,很容易会有这种倾向,过分执着于这笔捐款在短期内救治了多少病人、救助了多少灾民。

然而更好的公益项目,要看它影响力的长久性、可持续性,要看它是否解决了政府不好办的事儿、企业家不好办的事儿、大众也不好办的事儿。我们一直说,洛克菲勒家族在中国资助的最成功的公益项目,是协和医院、协和医科大学,历时百余年,医救了无数人。公益界应该更看重项目长远的影响力,而不是被企业思维影响,过分执着于短期的、立竿见影的指标。

另一个需要警惕的倾向,是把合规、公开透明的重要性看得太过极端,到了只求程序正确而不求结果如何的地步。

南风窗:这一倾向导致了哪些问题?

王振耀:程序绝对化,甚至加码,大家都讲究这个,讲究到违反常识的地步,反而把结果忽略了。甚至有些媒体记者也认为,公益组织的每一张发票都应该发在网上晒一晒,这可能吗?欧美国家也没有这样的要求。

如今公益界恰恰需要的是尊严和隐私。国内将近一万个基金会,绝大部分是非公募的,是私人捐款,捐款的初心和起点是富人和企业家回报社会的善心。假如再给这些非公募基金会提各种要求,这不行,那不行,设计捐赠项目必须备案审批,规则相当复杂,捐个款反而像是犯了法,这种风气我个人觉得是很可怕的。

再比如,救助一个病人,程序正确要求必须甄别他的收入状况、家中是否有其他资产。政府对低保对象的管理当然必须遵从类似标准、严格甄别,而就公益慈善来说,很多救助是临时的、应急的,比如火灾中的烧伤病人。假如恪守程序正确,公益慈善很难发挥其灵活性。况且,这些私人善款,没有充分理由要像政府的公共财政一样被严苛审查。

我认为,我们需要充分再认识中国公益的责任和品格,一定要给予公益慈善更好的保护和激励,让投身公益事业的人感到被尊重、有荣耀,而不是畏手畏脚、谨小慎微。

南风窗:如今普罗大众对公益事业和公益人依然有着极致化的道德要求,要求对方必须做纯粹的善事。

王振耀:太对了,这正是我2010年离开民政部,想来社会上倡导的一个方面。我在世界各地问过不少公益人士的工资收入,问得外国人都烦了,说“你怎么老问这个?”对他们来说,公益就是一份职业,公益行业的普通从业者的工资标准,和其他企业普通员工是一样的,不过公益组织负责人的工资不能太高,这是全世界的共识。

公益人不应该有正常的收入,这个想法一定要纠偏。传统观念中,行善者必须完美无缺,必须摒弃七情六欲,倘若这样,公益事业永远发展不起来。十几年过去,我们公益界依然存在这种观念障碍,导致公益从业人员长期停留在千把万人。我国14亿人的规模体量,公益从业者要达5000万人左右才妥当。

我认为全社会需要解放思想,需要用一种更现代的理念、同时尊重中华文明内涵的修养,去重新认识中国的公益慈善事业。

03
拓展公益的边界

南风窗:说到公益事业在中国的发展,过去十几年来,政府部门对公益组织等社会力量的认知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转变过程?

王振耀:对此,我是亲身经历者。2004年,党在中央文件中正式提出支持慈善事业,2005年民政部制定《中国慈善事业发展指导纲要2006—2010年》,设立中华慈善奖。那时我是民政部救灾救济司司长,当时部里办这几件事,就是希望建立一个社会共识:公益是中国社会不可或缺的力量。

我印象很深的是,2008年汶川地震,政府应急款拿了360亿,老百姓民间捐赠了760亿,这让所有人直观看见,原来社会的力量这么强大。政府一直对慈善力量有很高的期盼,当下很多社会问题,都需要慈善力量参与解决。比如大学生就业,社会组织其实就是一个大蓄水池,国外很多大学生毕业后,都会选择先在社会组织工作几年,了解社会的状况、苦处,建立使命感,再进入其他行业工作。

如果我们还是只把公益当作道德标杆,方向就错了。公益是一份职业,它有特殊的社会功能,对从业者有较高的道德要求,但这并非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变成道德楷模。

更重要的是,公益应当成为一种人民群众广泛参与的道德实践,让普通人都可以做、愿意做,融入普通人的生活。如果道德门槛设置得太高,其实就违背了现代慈善的原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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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“90后”返乡青年,点亮乡村儿童的快乐生活。新华社记者 林善传 摄

南风窗:如果我们希望拓展公益的边界,让更多人参与进来,还有哪些工作可以做?

王振耀:首先要在舆论上倡导起来,把慈善法落实到社会的各个层面。如今还存在不少缺乏常识的行为,比如把慈善的管理标准企业化,甚至行政化,社会化程度不高,就脱离群众了

与此同时,我觉得恐怕还亟须把社区慈善当作一件真正的大事儿去推动。在公益慈善事业更发达的欧美国家,钱大都捐在社区、花在社区。谁家生了大病、遇见困难,直接在社区内部发动捐款,邻里之间本来彼此了解,也造不了假。

如果无法落实到社区,慈善就是在空中飘着的风筝。现在中小学生寒暑假要求参与志愿服务,开具志愿服务证明上交学校,有些家庭都不知道去哪开,还要花钱去买。当时网上有人说要打击学校强制志愿服务的要求,我坚决反对。公益慈善没有落实到社区,这才是症结,才是当务之急。

南风窗:你说公益组织的管理趋于行政化,具体表现是什么?

王振耀:例如慈善组织和行政机构的组织同构化,具体表现就是上面我说的,救助标准的同构化、管理标准的同构化,对公益组织的行为要求与政府类似,对程序正确、公开透明的极致化要求。我们必须清楚,公益慈善是一个特殊的行业领域,它的运行逻辑和行政领域或商业领域都不一样。

我认为,公益界的行事准则应当坚持“以善促善”,应当要更宽容、更包容,如此方能动员更广大的社会力量,弥补商业社会和行政体制的既有不足。


END


排版:李悦欣
审核:季拓 史成斌




来源:基金会论坛公众号CFF2008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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